厦门故事（二）

厦 门 故 事 （二）

                        ——林进发在办案基地的26天不眠之旅

　　我和张新律师到厦门的第二天，就去厦门市第一看守所（厦门一看）会见林进发。厦门一看位于厦门市思明区，一条笔直的小路将看守所带离繁华的马路。看守所服务设施和会见流程设计合理，秩序井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律师会见室数量较少，仅有的几个会见室使得律师们需要在看守所上班前个把小时就坐在路边排队领号，否则便有可能因没有会见室空跑一趟。

　　与律师一同进入会见室的还有一名警察，警察打开空调后便离开，软包的铁围栏后坐着林进发，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潘涂村（社区居委会）主任。

　　2013年4月13日被戴上黑头套带走的林进发详细讲述了他在某纪委办案基地26天的不眠之旅……

　　问：你说长期不让你睡觉。那有多少天呢？
　　答：二十六天，前六七天没有睡，后来每天让我睡两三个小时。
　　问：二十六天，睡了时间很短。那哪个位置，在什么地方？
　　答：在厦门一个宾馆基地。
　　问：哪个宾馆？
　　答：那个叫宾馆基地，纪委的。
　　问：纪委的办案基地？
　　答：对。
　　问：你知道那个宾馆的名字么？
　　答：我不知道。
　　问：你不知道。那当时把你带过去的时候你没有记住路么？
　　答：就在……那一边我知道，他们给我带过去，从那个西柯镇镇政府给我们抓过来，给我们带着那个头套过来。
　　问：纪委给你戴的头套？
　　答：嗯。
　　问：纪委给你在哪儿戴的头套？
　　答：在西柯镇，那个厦门市纪委还是同安公安局，我们不知道。
　　问：就是西柯镇政府……
　　答：西柯镇的通知我们去开会。
　　问：通知你们去开会。
　　答：嗯。
　　问：给你戴了头套，然后呢？
　　答：带到派出所，哪里的派出所他们也没跟我讲。
　　问：他也不告诉你是哪个派出所？
　　答：嗯。
　　问：这是哪一天？
　　答：就是4月13号那一天。戴头套、戴手铐。
　　问：谁给你戴的头套和手铐？
　　答：就是那些把我们抓了的那些人。
　　问：哪些人？是纪委还是警察？
　　答：我……他们也没讲，是便衣。
　　问：从西柯镇政府带到派出所？
　　答：带到厦门。
　　问：带到厦门市某一个派出所？
　　答：嗯。
　　问：然后呢？
　　答：然后在那边一个晚上，一个下午，第二天的晚上给我带到宾馆去。
　　问：谁带的？是第一天晚上抓你们的人么？
　　答：好像不是的。我现在记不清楚。
　　问：警车带你走的还是？
　　答：嗯，是警车。又是戴头套，从派出所带到宾馆去。
　　问：那也就是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实际上这个可能不是纪委的人，而是纪委通知派出所把你们带过去，先到派出所里，第二天通知他送到纪委的办案基地。4月14号，是不是？
　　答：嗯。
　　问：睡觉呢？
　　答：睡觉，那天就没有睡了。然后，就坐在那个凳子上面了。
　　问：铐着的？
　　答：嗯。
　　问：就坐一个凳子？
　　答：嗯。就这样关起来的。
　　问：嗯。那第二天又几点送到基地的？
　　答：晚上。
　　问：晚上？晚上到基地去了以后是什么情况呢？
　　答：去了那天给我带到那个不知道是几楼啊，两个保安吧，一个便衣，固定就是在那个房间里面，他们两个小时或者是三个小时换一个班，固定二十四小时这样子。
　　问：两个保安一个便衣，在这个房间里面陪着你？房间是什么房间，设施是什么？
　　答：房间里面有一张圆桌，保安的人有一张凳子坐，我有一张凳子坐。
　　问：就是这样坐？
　　答：不是，那个塑料凳子，塑料凳子要坐的直直的，也不准靠。
　　问：也没有靠背？
　　答：嗯，没有靠背。
　　问：然后呢，那样坐了多久？
　　答：那样坐，坐累了可以站。你要站，先得经他们同意。
　　问：如果，如果你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需要躺下，你有没有表达过？
　　答：有。
　　问：那他们怎么说呢？
　　答：那不行。
　　问：那如果你躺了，他会怎么办？
　　答：我有一次要，有一次要倒的意思，就是已经受不了，就是倒了。另外一个年轻的便衣就过来了。
　　问：嗯，他怎么了？
　　答：就是让我一定要坐，不然就给我吊起来。
　　问：就给你吊起来？
　　答：嗯。
　　问：那个便衣，你记他的名字没有？
　　答：没有。
　　问：圆桌旁边就是保安，是吧？
　　答：嗯。那另外那个，靠近那个门的是警察和便衣警察。
　　问：你怎么知道的？
　　答：看那些人就是警察。因为他们在轮流值班当中就看那些人就是警察。
　　问：有没有证据？
　　答：最后警察提审我的时候，就是有一个年轻人又过来。
　　问：那有可能是纪委的？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呢？
　　答：应该那些是警察，值班做这些事。
　　问：开始这个宾馆里向你发问的人，介绍过他的身份么？
　　答：没有。
　　问：那你在这个宾馆里，也做过很多的笔录。
　　答：有做过笔录，就是后期做笔录那些提审的就说是X纪委的。
　　问：都说的是X纪委的？
　　答：嗯，X纪委的。
　　问：提审你的人和看着你的人是一拨人么？
　　答：另外的，是另外的。
　　问：他X纪委的给你看工作证了没有？
　　答：啊？
　　问：看过工作证没有？
　　答：工作证？没有。
　　问：没有。没看过工作证。也没报过姓名？
　　答：没有。
　　问：任何东西都没有？
　　答：没有。姓名他们肯定不讲。
　　问：那现在我们讲这个14号你到的那个纪委的办案基地，几号开始问你问题的？
　　答：那天晚上就开始问了。
　　问：那天晚上几点开始？
　　答：那天晚上几点开始，我现在记不起来了。
　　问：问了多久？
　　答：问了有一个，我记得基本上都是二个，有一个块头比较大的。问了时间也很久，坐在那边问的时间也很久。
　　问：他问的什么问题？
　　答：问的，原先他是问我一个问题。
　　问：他总共是问了你几次？
　　答：多了，忘了。
　　问：每次都让你签笔录了没有？有没有说不让你签的？就是说，今天问了、记了很多，不让你签，扭头走了？
　　答：也有那种。这些是我的问我那些的笔录，叫我签字。
　　问：那你看过没有？
　　答：看过是有看过。但是，我睡眠不好，眼睛也不好。
　　问：就是看了以后就签了？
　　答：嗯。
　　问：也没有表示异议？
　　答：有一些我跟他讲，我说这个要咋样子，这个不是这样子的。他就说，这样子看着才行。
　　问：你没要求他改？
　　答：改，小部分有改，很小部分。
　　问：哪些部分？
　　答：我现在记不起来，因为那个太多了，问的次数太多了，有时间慢慢想……
　　答：实际情况，我那天已经很累了，已经非常累了。
　　问：你总共在纪委呆了多少天？
　　答：二十多天。
　　问：二十几天？
　　答：二十六天。
　　问：二十六天，就是4月13号一直呆到5月……二十六天，你每天怎么休息？
　　答：坐。
　　问：只有坐，没有躺？
　　答：站。差不多在二十天以内，最多两个小时睡躺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
　　问：几点？每天都会有么？
　　答：前面这几天没有。
　　问：前面这几天没有？前面大概几天？
　　答：前面大概五六天或者四五天。
　　问：五六天或者四五天，我们就当五天。就是连续都没有？
　　答：连续都没有。
　　问：你提出过要求么？提出过多少次要求要休息？
　　答：有好多次。
　　问：嗯。
　　答：就那个晚上，我跟那个纪委的人说，是什么那一边的主任，他来过两三次。他来过两三次，我跟他要求，我说：领导，让我睡一下，我真的快死了。
　　问：你跟哪个领导说的？
　　答：纪委的，他说是那边的主任。
　　问：他说是纪委的主任。哪天呢？
　　答：就过了好多天了。
　　问：多少天？四五天？五六天？
　　答：五六天，四五天，应该是有。
　　问：说完以后？
　　答：说完以后，那天晚上就到两点多，那天晚上是两点多，不知道多少，就我承认林某某给我十万块钱。
　　问：两点以前，你承认了，给了你十万块钱？
　　答：他才给我睡。
　　问：他才给你睡。哪天承认的？
　　答：忘了。
　　问：他才让你睡觉，然后每天两个小时？
　　答：嗯。
　　问：就是一直到底都是两个小时么？
　　答：到二十一天左右，给我睡了大概有三个小时。
　　问：哦？
　　答：我……我一直给那些工作人员在抗议，要求说让我多睡一会儿，我真的快要死了。
　　问：嗯。然后呢，他让你睡了三个小时？
　　答：嗯。差不多有三个小时。
　　问：每次就是都会把你叫起来？
　　答：叫。
　　问：你在哪睡？床上睡？
　　答：不是，他用两个床垫，窄窄的那个床垫，差不多五六十公分宽的，拿床垫叠在一起。
　　问：两个床垫叠在一起？
　　答：嗯。
　　问：也就在你呆的那个房间里面？
　　答：嗯。
　　问：在哪个位置放的？
　　答：在墙角那。
　　问：在墙角。你睡的时候也有人看着么？
　　答：有，我一躺下去，他们三个人就围在那个床的边上。坐在……，我一躺下他们就……
　　问：就这样坐？
　　答：就这样凳子拿过来坐。
　　问：然后呢？在这个，你说你为了能睡觉，说你有那十万块钱，但是你当时说是好处费，是不是？
　　答：那一天我有给他承认说，是的，有的。
　　问：那你为什么要承认？说是好处费？
　　答：因为我当时如果不承认下来我会死。
　　问：嗯，你会死？
　　答：嗯，真的是受不了了。
　　问：感觉自己是什么状态？
　　答：头晕，站也站不住，话也说不出来了，基本上快要死了。
　　问：坐也坐不住？
　　答：坐也坐不住了，站也站不住了。反正只能两项，一项是坐，一项是站。
　　问：然后，是个塑料凳子，就是那种四个腿儿，然后很矮，就这样坐着？
　　答：你坐着的时候……
　　问：多高的凳子？
　　答：我这么高的人，差不多脚要半抬了。
　　问：高凳子？
　　答：高的。
　　问：也就是说你脚接不到地？你是不可能双脚着地的？
　　答：差不多。双脚着地，就是像我这么高，后脚跟就是有点儿抬着。
　　问：还得抬着。你个子多高？
　　答：一米七八。
　　问：那凳子是特制的？
　　答：就是那个人家吃饭的那个塑料凳子那种。
　　问：嗯，那就是塑料凳子，那就是特制凳子？市场上有么？
　　答：那种都有，都是塑料的。这种，我家也有。就是固定坐在那边，屁股坐下去，那个凳子变成小小的那个坐的地方。
　　问：谁家有那个凳子？你家有那个凳子？
　　答：有那个塑料凳子。

　　问：现在也有么？
　　答：都有。
　　问：都有就让家里拍个照。然后，就是第一次你在纪委那承认了之后，后来还问你了没有？第一（次）承认，就是四五天以后才说的。然后，后来做笔录的次数多么？
　　答：次数多？
　　问：还有？
　　答：嗯。
　　问：这些承认了之后，你又承认了么这个事情？
　　答：承认过了两天、三天，我跟那些工作人员讲……（这时候）我已经一天就两个小时睡了，我精神已经有点儿恢复了。我跟纪委的那个看我的警察讲，我说：你跟我的办案人员讲，我要见他，那个领导。
　　问：嗯。你要见他们领导？
　　答：嗯，我要见他们领导，我跟他讲说……
　　问：那看你的那个人怎么说？
　　答：就去汇报了，去讲了。当天晚上或者是第二天晚上，那个主任是没有来，就是有二个人过来，我把真实的情况就给他们讲了。我说，这十万块钱不是什么林某某给我的好处费。讲一遍，他说，你自己讲一下，我要写一下你的交待。那我第一步的交待就是这些内容。他看完以后，他说，不行，这样不行，人家看的时候会觉得你态度不好。你知道什么要开发那个油茶、种油茶，那边要征地，这些写下去，人家说你态度好。
　　……

　　2013年5月9日上午，林进发被带到厦门市同安区检察院接受讯问；2013年5月9日中午，林进发被送至厦门一看羁押。

　　当晚，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梦乡。

　　张新律师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由本网站首发，杨金柱律师博客、陈光武律师网同时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