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我辩护

　　9月初，在北京参加“经典3.0”的活动，讲了卢梭的《忏悔录》。

　　卢梭一生写了三本重要的、至今仍然值得反复阅读的经典——《社会契约论》、《爱弥儿》和《忏悔录》，其中当然是《忏悔录》和他个人的生活、信仰，有着最密切的关系。

　　《忏悔录》是部奇书，表面上用了西方基督教由来已久的“忏悔”作为书名，实际上却完全颠覆了原来的“忏悔”意义。“忏悔”原本是面对上帝的行为，检点自己过去曾有过的生活，挑选出不符合神圣真理教诲的部分，痛感这些贪图人间享受的行为，如何可能让自己进不了“上帝之城”，获得不了永恒的至福，于是“忏悔”，取消过去自己的错误，投向上帝，接受上帝给予的真理答案。换句话说，之所以“忏悔”，是为肯认上帝、否定自我，这是“忏悔”最重要的功用。

　　可是卢梭的“忏悔”，不是这么回事。他写《忏悔录》开宗明义讲清楚，因为他要做一件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他要彻底诚实地表白自己、记录自己，原原本本将自己一生做过的事写出来，即使其中有许多别人认为不妥、尴尬甚至羞耻的行为。

　　他提到了上帝，不过他的说法是等到终极审判那天到来时，他要举着这本《忏悔录》到上帝座前，告诉上帝这就是他的一生，并且要求上帝叫每一个人都同样诚实检视自己，然后看“谁觉得自己有权利说：‘我比那个叫卢梭的人好’”。

　　这绝对不是从前谦卑面对上帝的态度。卢梭毋宁是高傲的，就算不是对上帝高傲，也明确对世界上其他人高傲。他高傲的理由，正来自他敢于面对、记录自己所有的行为，让自己透明，不顾外在的评断，诚诚实实地，丝毫不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掩饰、欺瞒。

　　这样的态度，和卢梭所处的时代，18世纪的王权法国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卢梭的透明真实，格外凸显了那个社会的虚伪，尤其是贵族阶级的虚伪。卢梭对于诚实的高傲自信，感染了原本社会底层的人民。面对贵族，他们不需继续自卑，依照卢梭的信念，他们身上有着贵族没有的“另一种高贵性”，他们比贵族诚实，不像贵族那样虚伪造作，同时他们也就比贵族自由。一种忠于自我，不必屈从别人标准的自在自由。难怪卢梭成为“法国大革命第一人”，他给了自由新的定义，也给了人自我追寻自由的信心。

　　演讲中，我最后说：“任何一个仍然充满各式各样标准答案，人们习惯躲躲藏藏装点表面的社会，都应该拿起卢梭的《忏悔录》读读。”

　　演讲结束，北京大学的会场上，一位朋友站起来说：“你的一席话改变了我的后半生。”我相信那是他一时冲动、夸张的说法，不过，我相信若是真正体会到抗拒一般社会观感能够带来的自由，那样的经验，是会改变人的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