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我辩护

    零、絮叨

    很久没有听庭审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兜兜转转，律师证也在跑着办。这一次，得知衡阳有个激烈的涉黑案庭审，大家都在，就还是忍不住来了。

    每个案件有每个案件的苦楚，它们可以相似，但肯定不同。

走过形形色色的案件，找到自己应走的路，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吧。

    一、双重标准

    衡阳中院对于旁听还是比较宽容的，凭身份证就可以在大门口领座位牌，旁听公民在安检处必须存包，手机、香烟什么的不能带。法庭很大，大概能坐下两三百人，位置很充裕，旁听人员可以不用按照座位号就座。我注意到律师助理还有专门的位置，在第二排，配备插座，可以带电脑。

    正当我暗自赞许的时候，庭审开始了。

    刚一开庭，公诉人就向审判长建议重申法庭纪律，即只有被告人本人的辩护人、与所指控具体罪名有关的被告人的辩护人和公诉人才能向被告人问话。律师们纷纷表示反对，表示该案是涉黑犯罪，个罪会影响到黑社会性质组织的认定，所以应当允许所有辩护人发问。审判长却认为公诉人的建议有理，重申了上述法庭纪律。本来还有几名律师准备向昨天出庭的被告人谷X冬发问，因为这一变故被剥夺了发问资格。

    辩护人随即向审判长提出：自开庭以来，公诉人向法庭建议和发言时从未举手。在辩护人提出该问题时，遭到审判长呵斥。审判长说辩护人“没有征得同意就提出问题，是不遵守法庭纪律”，然后回避了问题，认为公诉人的建议正确；辩护人再次强调公诉人一直违反法庭纪律，审判长于是做出了如下回应：“我刚刚已经看到公诉人要说话了，是我示意同意他说话的。”

    接下来，刘金滨律师提出反对，认为之前一部分辩护人已经向谷X冬发问，今天却因为公诉人一句话，其他辩护人不得发问，是不公平的，而且谷X冬所涉及的罪名属于组织犯罪，其他辩护人当然有权发问；另外，他认为合议庭受到了公诉人的干扰，才不让辩护人发问了。合议庭于是决定休庭五分钟，要求辩护人稳定一下情绪；辩护人调侃说合议庭才需要休庭半年好好学习一下法律。

    二、自己给自己下套

    在不允许辩护人继续向谷X冬发问后，法庭继续进行非法持有枪支罪的审理。

    在审理过程中，周方毅的辩护人提出，法院门口有民众拉“昧心律师  助纣为虐取伪证”之类的横幅，在干扰法庭审理的同时也对辩护人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希望法庭制止和排除妨碍。审判长回应说会去核实此事并处理。

    在公诉人对被告人周X飞进行讯问时，问其是否认识另外三名被告人。辩护人举手反对，理由是：审判长已经重申了法庭纪律，有一名被告人与所指控的具体罪名无关。公诉人没有取得法庭许可便直接反驳，称因为其他三人也涉及组织罪名，所以自己当然可以向被告人进行此发问。辩护人立马反应过来说：“审判长，我非常赞同公诉人的观点，所以按照这种逻辑，我们所有辩护人也可以向被告人发问。”

    见势不妙，审判长马上予以打断，认为辩护人反对有效，要求公诉人不得就此问题发问，同时要求辩护人在公诉人发言完毕后才能反对，不要干扰其逻辑顺序。

    三、咄咄逼人

    法庭很快进入到了聚众斗殴罪的审理。在讯问被告人周X毅时，公诉人连环发问、咄咄逼人，有辩护人提出了反对，认为其语气太激烈，近似质问，影响了周X毅的情绪。审判长于是要求公诉人注意发问方式。

    在场唯一的女公诉人于是说道：“公诉人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我依旧服从法庭。”

    四、迸发的痛楚

    在辩护人询问周X毅，为何他的当庭陈述与在公安机关的供述不一致时，周X毅颤抖着声音说：“他们（专案组）跟我说明了这些事情必须要认，说我有13条人命、238起刑事案件在身，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指哪些案件。他们就说谷X冬事件、聚众斗殴事件必须要认。

    “在场的各位可知道大便是什么滋味？我尝过！！！我平均每天都被挂包，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我完全受不了，只有签（笔录）。挂包就是用布包住手腕，用手铐铐着吊起来，只有大脚趾着地。你还不能喊，你喊了（他们）就用拖把沾着大便往你嘴巴里塞。我尝过好几次那种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一种痛楚从他的声音里迸发出来，有着强大的力量，攥着所有人的心，狠狠收一下，再一下，让人喘不过气，只能沉默着，等它舒缓过来。

    于是法庭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审判长说：“周X毅，法庭安排了另外的程序，这些关于取证过程的事情，你可以到时候再说。另外，辩护人的提问要有针对性，关于取证合法性的问题，在这里就不要问了。”

    周X毅沉吟了一下，说：“好的。”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陈述着，公诉人冷眼看他，就差没说他逢场作戏；审判员打断他，说后面还会有专门的程序；辩护人想让他陈述，但又无奈于程序安排不能让他尽情宣泄。

    他只好把到了嘴边的冤屈生生咽回去，表示服从安排，相信法庭。他离开前，又看了一眼法庭，这是唯一一处他以为可以无顾忌的陈述所受苦难的地方。

    希望法庭不要辜负了周X毅这些被告人的信任。

    五、问题重重

    在聚众斗殴罪的审理过程中，通过辩护人的发问，众被告人陈述了许多侦查机关严重违法取证的问题。

    周X毅说，侦查机关每次都是对他提完外审，回去看守所才补的录音录像；每次回到看守所，就把卷宗给他看，让他把内容记清楚照着说。办案人员在他对面的台子，把提示在纸上写了举着给他看。他向检察院反映遭到酷刑的事情：他左手手腕处有一块皮挂掉了，左腰部一大片青紫，肾部被踢伤了，都给检察人员看了明伤，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起诉审的时候专案组跟他交代，任何事情都不能跟检察人员说，不然他姐姐（关押在衡阳市第二看守所）就不能取保，他被提外审的时间也会变长。检察院来提审他的时候，专案组的人在门后面走来走去，让他极为恐惧。

    周X飞陈述，在戒毒中心的一栋大楼里面，办案民警多天多次对他实行酷刑，说他必须要认罪，只要招了，就把他（当时被吊着）放下来。

    周X根、付X群也提到自己遭到了酷刑。付X群说自己的手都被挂烂了，几天几夜没吃没喝，手全是黑色的，办案人员还不准他落地，拿绳子拉着他的头荡秋千。

    曹X古说办案人员不仅自己去还带着老婆去提审过他。他只读了小学一年级半个学期，不认识字，讯问笔录看不懂。他被带到戒毒中心打了五天五夜，所做聚众斗殴事件的供述都是办案人员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编出来的。他的部分笔录上面写着“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的一致”，其实他都没有看过，因为看不懂，这行字是办案人员写了让他抄上去的。

    蒋X华在侦查阶段被刑讯逼供四天四夜，但没有做过任何有关聚众斗殴罪的笔录和材料。检察人员所做的笔录中，却突然出现了有关他聚众斗殴的内容。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一天的庭审结束了，被告人被带走时，门紧紧关上的声音，犹如一声绵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