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我辩护

平度超限战（下）
 

——政法记者陈宝成家乡七年拆迁战调查
 

　　独立调查作者刘建锋
 

陷狱
 

　　8月9日，房屋已在一个月前被强拆的陈青沙与张鹏珂夫妇接到电话，被告知有挖掘机在自家废墟作业，二人赶到现场，与司机发生冲突，司机一度离开，但此后当司机再度来到现场，将挖掘机退出作业现场时，张鹏珂夫妇控制了挖掘机司机。

　　因对于挖掘机是否曾在陈青沙家废墟作业，网上有争议，9月，本调查者来到陈青沙家旧址废墟上查看，发现发掘机在陈青沙家废墟内的痕迹依然清晰。随即做了现场测量。

　　现场测量，陈青沙家东西墙基距离为12米左右，南北墙基距离为18.6米左右。在西墙处，可以清晰看见一条宽2.5米左右的机械轮履压痕。

　　挖掘机轮履压痕从陈青沙家西墙墙基侵入，侵入纵深约4.31米，压痕前端距陈青沙家东墙墙基距离为7.6米左右，轮履压痕宽幅约在2.37到2.4米左右，压痕南端距离陈青沙家南墙墙基6米左右，压痕北端距离陈青沙家北墙墙基10.2米左右，挖掘机臂挖作业痕迹在陈青沙家北房探入4.79米。

　　现场测量，挖掘机从陈青沙家废墟压痕前端退出到达最后停留处的距离，为15米左右。

　　张鹏珂在9月接受本调查者访问时，讲述，挖掘机司机在张等介入现场干涉后，有两次开车退出行为，第一次退出陈青沙家废墟到离开陈青沙家三米外，第二次再退到距离第一次退出停留地五米外，这一说法与本调查者现场测量的数据大致相符。

　　控制这位挖掘机司机的理由，张鹏珂称，是因为该司机不仅在自家废墟作业，当场实施了破坏财产的行为，是现场违法，而且还踹了张鹏珂一脚，还自称7月4日张鹏珂家的房子就是这位司机拆的（但“拘禁事件”过后，大众网报道说，司机所在公司表示，这位司机是7月17日才来，没有参与7月4日的事）。

　　陈青沙、张鹏珂夫妇在9日下午控制住挖掘机司机后，陈宝成闻讯赶到现场，参与了控制，并在9日、10日连续18次，以控制了涉嫌侵害公民合法财产的嫌疑人为由，向警方报警，要求刑事立案。

　　8月9日、10日，陈宝成以“记录者陈宝成”帐号在新浪微博连续直播了全过程：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3:41】

　　2013年8月9日上午，山东省平度市东阁街道金沟子村，一辆挖掘机准备强行挖掘陈青沙、张鹏珂家宅基地时被拦截后缴获。目前依法维权村民正在现场。7月4日陈青沙张鹏珂等人家住宅被非法强拆，后书面要求平度政府保护公民财产、平度公安刑事立案，近一月毫无作为。@王才亮律师@真的是律师@律师王学明【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4:33转发上条并增叙如下】

　　挖掘机下午又要开始挖，遭村民阻拦，现已喷上汽油，报警数遍。@青岛公安【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4:35继续转发并@多人】

　　我在现场。挖掘机下午又要开始挖，遭村民阻拦，现已喷上汽油，报警数遍。@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山东发布@山东公安@青岛发布@青岛公安@平度新闻发布@平度公安@新华视点@人民网@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于建嵘@李承鹏@韩寒@王小山@罗昌平@喻尘【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5:15】

　　@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山东发布@山东公安@青岛发布@青岛公安@平度新闻发布@平度公安我们抓到了一个涉嫌参与7月4日破坏公民私人财物罪的犯罪嫌疑人，已向平度警方报告。刑事犯罪，公安何为？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5:25】

　　@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山东发布@山东公安@青岛发布@青岛公安@平度新闻发布@平度公安我们抓到了一个涉嫌参与7月4日破坏公民私人财物罪的犯罪嫌疑人，已向平度警方报告。刑事犯罪，公安不为？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5:38】

　　警察见我们在现场，只远远围观，不近前。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5:49】

　　我准备以身试法。@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山东发布@山东公安@青岛发布@青岛公安@平度新闻发布@平度公安你们不作为，我只好自力救济，捆绑犯罪嫌疑人。捆【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6:20转发上条并增叙如下】

　　@平度公安053288312451答复：拆迁警察不管，应找平度市政府。我说这是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公安应刑事立案。对其答复不满，向@青岛公安督察053266573611投诉平度公安，青岛警方记录在案。抄送@青岛发布@山东发布【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6:42继续转发并增@多个公安微博】

　　@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警秀青岛@青岛公安110 @青岛快乐女警// @平度公安053288312451答复：拆迁警察不管，应找平度市政府。我说这是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公安应刑事立案。对其答复不满，向@青岛公安督察053266573611投诉平度公安，青岛警方记录在案。抄送@青岛发布@山东发布【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6:52】

　　我们抓到了犯罪嫌疑人，@平度公安却拒不接受。@青岛公安督察你说怎么办？@山东公安督察电话053185123892无人接，@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难道非要逼着我们打死这个犯罪嫌疑人？车上的汽油泼上了。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6:56转发上条并@多个公安和其他微博】

　　@青岛快乐女警@青漂女警@青岛阳光女警@段郎说事@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南丰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假面骑士831216 @鱼尾巴51【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7:08】

　　不明身份者开始聚集。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8:23】

　　刚才，平度中医院120车要以「拉病号」名义将犯罪嫌疑人带走。我们正告：这是7月4日故意毁坏公民财产案犯罪现场，我们已向@平度公安报警，要求其刑事立案，并向@青岛公安督察报告。120听后离开，平度警察在附近观望。抄送@山东公安@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8:45】

　　天快黑了，平度警察在远处，商量着什么。这种状态持续一下午了。看来有人会想办法让我离开后好动手。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9:03】

　　张鹏珂向施工方喊，7月4日房子被非法强拆，没抓到凶手；今天宅基地被非法强挖，欺人太甚；夫妻二人决心今夜以命相博。我在现场，今夜无眠。山东省平度市东阁街道金沟子村。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19:12】

　　不死人不会解决问题，死了人未必会解决问题。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20:10】

　　刚才，有两人过来，打着手电，远远地看。我方以手电回应，对方自称警察，我方邀其上前来，警察拒绝后离开。这里此时一团漆黑。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21:17】

　　刚才有两男一女过来，自称车主，想要回嫌疑人和车辆，遭拒。自7月4日至今一个多月，遭非法强拆的陈青沙、张鹏珂和陈利利、陈清民，陈元节等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亲爱的平度市委市政府视若罔闻。谁为他们想过？

　　【记录者陈宝成8月9日21:29转发上条并评论如下】

　　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现在是光腚的不怕赤脚的。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0:01】

　　我烧了一个汽油瓶，当着刚才两位车主的面，旨在告诉各位：这是汽油，不是水。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0:05转发并评论上条微博】

　　@平度公安来抓我吧，请@青岛公安@山东公安@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督察，我不是吴虹飞，我是陈宝成。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0:09回复转发上条微博】

　　回复@爱蒙古长调:我已冷静了七年，我想不冷静一会。//@爱蒙古长调:宝成，冷静！//@记录者陈宝成: @平度公安来抓我吧，请@青岛公安@山东公安@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督察，我不是吴虹飞，我是陈宝成。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0:14回复转发燃烧汽油瓶微博】

　　手握打狗棍。//@黄兴能:宝成，小心狗咬//@记录者陈宝成: @平度公安来抓我吧，请@青岛公安@山东公安@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督察，我不是吴虹飞，我是陈宝成。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0:26回复转发燃烧汽油瓶微博】

　　回复@少点剥削吧:我们是集体维权，不是个人维权。陈清沙、张鹏珂等遭非法强拆一个多月无人过问，平度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官员都死绝户了么？七十多岁的老人在雨季里四处流浪，谁的耻辱？叫不醒这些装睡的人，烧醒它们总可以吧？反正它们的办公楼群也是罪证。我不是吴虹飞，我是陈宝成。//@少点剥削吧:对【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8:55】

　　坚持了一夜，政府和警察还是不见踪影，刚才又有几个人过来，还威胁张鹏珂「你等着」。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9:05】

　　刚才又过来一个人，要求我们放人，还说要是不放人，一会「大部队」过来「强制执行」。好吧，放马过来吧！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09:53】

　　8月9日，张鹏珂陈青沙夫妻宅基地被非法强挖，我们当场抓获犯罪嫌疑人一名，缴获犯罪车辆一台。随后我们向@平度公安报警要求刑事立案遭拒，再向@青岛公安督察投诉至今无果。选择性执法的当地公安若胆敢以涉嫌「非法拘禁」之名对我们采取强制措施，必死磕之。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0:33】

　　若我和依法维权乡亲中有人被以任何理由采取强制措施，我们将继续委托@王才亮律师@真的是律师@朱孝顶律师土地房屋维权，并授权@小斯在广州@浦翠兰律师刑事辩护。在被采取强制措施期间所有未经律师在场的材料均系非自愿表述，一切以庭审表述为准。一切更换律师的行为均无效。上述意见不死不休。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0:57】

　　刚才一位自称平度119消防队的武警过来查看现场，一群人开始向这里聚拢。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1:11】

　　刚才，平度数十名便衣警察带着近百名地痞流氓来，其中一名地痞故意挑起事端并殴打了陈青沙。苍天已死，杀！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1:28】

　　数十名便衣警察、消防武警和上百名村痞恶霸暂时撤退了，我们将准备好迎接他们的下一次偷袭。这些天，我亲身经历和体会着平度当局的野蛮、骄横与无耻，我们已对它们彻底死心，我们将与家园共存亡！兔仔子们，来吧，这里只有战死的英雄！

　　【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1:49】

　　远处的围栏后面，埋伏着很多人，有警察，有地痞黑社会。这里是我们的故乡，也是我们的战场，还会是埋葬我们和它们的坟场。过去这些年，我们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理性与克制，试图在法治框架内解决问题，却被它们视作软弱可欺。现在，我们将不择一切手段保卫家园【记录者陈宝成8月10日12:05转发10日09:53死磕微博并评论】

　　警方可能会抓捕我们，借口可能是非法拘禁、绑架。真相就在这里：家都不在了，还要人做什么？

　　此际，陈宝成的朋友、中国社科院法学博士赵晓光从青岛赶赴平度，并在两个半小时内以“法律人赵晓光”帐号发出三条微博：

　　【法律人赵晓光8月10日11:33】

　　公民有权扭送犯罪嫌疑人到公安机关，建议@记录者陈宝成先生把那位涉嫌毁坏私人财产的犯罪嫌疑人尽快扭送到附近公安派出所。我马上会出发去平度市金沟子村，看能否帮您做点什么。

　　【法律人赵晓光8月10日12:05】

　　我已经在去平度的路上。其实前两天青岛市人大代表@栾少湖律师在参加青岛市人大组织的去平度调研时，已正式向平度有关方面提出了妥善解决陈宝成问题的建议，并正在组织和解。请平度有关方面注意控制局面，避免事件恶化！

　　【法律人赵晓光8月10日13:56】

　　@栾少湖律师，我向您报告一下，@记录者陈宝成被警察带走了，您的调解也可以停止了。我只能说现场惊心动魄，陈先生当时有点失控，我多次把他及其他乡亲手中自卫的工具夺下扔掉，但仍未阻止惨剧发生。一群持有棍棒的便衣在前，警察在后，教科书讲的什么人权，全部荡然无存！

　　之后，赵晓光又以现场证人的身份，在新浪微博发布了两条澄清有关现场的传言的见闻微博：

　　【法律人赵晓光8月12日07:31】

　　案发时我在现场，回忆起一个重要情节（案发现场警方已录像能佐证），现提供给@平度公安及@记录者陈宝成的律师：当挖掘机司机的老板及其他十位左右便装人员靠近挖掘机时，陈先生手持铁锯站在挖掘机前高喊：谁是公安站出来！请侦查人员核实喊话意图是要伤害警员还是要求警方接收涉嫌破坏财产的司机？

　　【法律人赵晓光8月23日09:00】

　　为了不造成误传、误解，我在此声明：当陈宝成挥舞器械阻止来人靠近时，该批来人中并无着警服者。当我冲他们喊：“谁是领导，我跟你谈谈。”来人回答他们是司机家属和同事。当村民将来人逼退时，我才注意到警察已到现场。制服村民时，便衣人持棍棒在前，警察在后。我已在警方作笔录，且有现场视频佐证。

　　2013年8月10日下午14:50，陈宝成的家属通过陈宝成的新浪微博账号，发布了陈宝成被警方关押的信息：

　　#紧急#我是陈宝成的爱人，接家里消息，今天下午一点半左右，平度市公安局带领地痞前往平度市金沟子村将陈宝成、陈俊善、陈淑训、陈青沙、张鹏珂、刘仁芝等人强行关押在警车里……（该段微博中张鹏珂的信息有误，张实际逃离现场，后自首，也遗漏了村民潘学娥、陈利利被抓的信息）。

　　2013年8月11日，平度市警方官方微博平度公安发布刑拘消息。

　　一个月后，多位村民在家属签字上楼认拆后被取保候审，坚持不肯签字上楼的村民刘仁芝也被取保。

　　 9月13日，平度市检察院批准平度市公安局对涉嫌非法拘禁罪的陈宝成和陈青沙执行逮捕。
 

当事人言
 

　　8月9日—10日，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8月11日以后，纪许光与大众网等媒体展示了村民在8月10日现场拍摄的视频片段，大众网采访了当事的挖掘机司机等人。

　　其说法与证据在网络传播已广，本调查者在此，仅展示独家访问的数位当事村民在被取保后对当时事态的讲述。在法庭开庭审理之时，必有更全面的证据在法庭展示。

　　根据张鹏珂的讲述（相关细节请见附录文档：张鹏珂访谈实录），当陈青沙、张鹏珂得知自家房屋废墟被挖掘之后，赶到现场发现，家里已经有两间房被挖，司机起初停工离开机器，上午九点半左右司机回来将挖掘机退出，被张鹏珂阻止，司机踹了张鹏珂一脚后跑开，并说张家房子就是自己拆的，张鹏珂夫妇报警，警方来后去了一次工房，下午一时许，挖掘机司机再次回到现场，将挖掘机退出5米左右时，被张鹏珂、陈青沙控制。

　　他们控制住挖掘机司机后，试图将他作为破坏房屋的嫌疑人移送给警方并刑事立案，但警方没有接受，而是要求他们找拆迁办。于是陷入僵持状态。

　　据张讲述，10日上午，陈宝成还曾要张鹏珂把人放了，但司机已不肯离开，整个过程，张鹏珂认为仅是自家的事，陈宝成并未与他们商量和策划、组织。视频中被解读为朝挖掘机司机身上倒汽油的动作，被张鹏珂否认：“他在坐着，座位两侧，”他坚称自己只将两瓶汽油淋在司机座位周边，但并未排除因激动导致有喷溅到司机身上的可能，自己也只扇了司机左脸一个耳光，他说，到最后，他示意司机跳车跑走，但司机跳下车后被车外的人误作是张鹏珂而扑倒打击，自己才得空从现场逃脱，他认为司机身上的部分伤应是被车外人打击导致。

　　本调查者还访问了陈利利、陈淑训和刘仁芝等现场当事人，除刘仁芝外，对张鹏珂、陈利利、陈淑训均有采访录音，原文详见附件。刘仁芝表示，当时不冷静：“明明就是个套啊，还就是冷静不下来”。

　　录音文字讲述了：一，7月4日破门入室掳人强拆；二，陈利利家洗衣机等家财被砸埋，陈利利确认本调查者7月24日上传到新浪微盘的废墟照片为自家现场照片；三，8月9日挖掘机曾在陈青沙家被强拆房基内作业；四，挖掘机司机被作为破坏财产嫌疑人受到控制；五，张鹏珂等控制挖掘机司机后报警要求刑事立案，警方要求找拆迁办，与警方的交涉未达效果；六，张鹏珂认为现场是自家夫妻主导的事，陈宝成是来玩来帮忙；七，张鹏珂提出了司机受伤的新说法；八，现场汽油，部分是张鹏珂家废墟中挖出，部分是从陈淑训家带去；九，现场刀具，是从张鹏珂家废墟或帐篷取出。

　　以下所附录音文字为独家采访：金沟子村民张鹏珂采访录音全文；金沟子村民陈利利采访录音全文；金沟子村民陈淑训采访录音全文。
 

舆论超限战
 

　　2013年7月5日，在陈宝成发表针对强拆维权到底的微博后，纪许光发布长微博，指责陈宝成“敲诈勒索”。

　　纪许光提供的对话录音显示，陈宝成在2012年4月19日请纪许光向官方带话的电话中，对平度市的主官发怒，称非王中不谈、不谈那就到监狱里谈，纪许光认为这是在要挟、敲诈。陈宝成对该电话的解释是，当天接到家中再次断水断电消息一时激愤才讲了那些话，而且面对强大的对手，自己也从未提出以所谓“证据”换取什么利益，这个指控不能成立。

　　纪许光一再强调有多份录音证据证实陈宝成以手握贪腐证据来要挟平度主官。但最终，对本调查者只出示了4月19日的电话录音。

　　七月中旬，山东本地媒体大众网开始介入金沟子拆迁事件的报道，指责陈宝成要价太高、发布不实消息。

　　这两方的动向，对陈宝成造成了心理压力。7月19日与23日，陈宝成两次在微博上对此前从未谋面的本调查者表示，自己度日如年。7月24日和8月8日，本调查者在陈宝成家，多次见证陈宝成因琐屑不如意而与家人争吵。

　　7月15日，大众网在报道中未点名地指陈宝成一家“拒不拆迁试图获取超标准利益：个别拒拆户要以300平米宅基地换平度范围内的6套精装房”。

　　对此，陈宝成认为是不客观报道，是对自己维权动机的歪曲。

　　陈宝成指责大众网记者从来没有对自己一家提出过采访要求，仅仅在陈家屋外拍了一张照片。

　　大众网在报道中称“暴力拆迁”言过其实，但7月24日，本调查者在陈利利家废墟上，拍下了强拆时被压坏留在废墟中的洗衣机、微波炉等的照片，并在当天上传到新浪微盘保存。

　　“你说强拆实不实，你应该采访被强拆的人对不对？可是你看他既没采访陈元节、也没采访陈俊善、还没采访陈青沙，就采访了陈海涛，陈海涛还是中间做了工作之后变节的，”陈宝成说。

　　9月8日，大众网发表《金沟子村村民眼中的陈宝成》，针对已经身陷囹圄的陈宝成及其家人做出大篇幅的人格贬损报道，图文引用了2011年金沟子村委组织的联名信《揭开面纱看本质》的内容。

　　而陈宝成的家属告知本调查者：自7月中旬直到陈宝成被抓，迄今为止，大众网就陈宝成与平度事件发表了大量的报道，却始终没有对陈宝成一家提出过采访要求，始终没有听取过平度事件最主要的当事人一方的声音。

　　10月，一位著名新闻学者当着本调查者和几位新闻界同行，严厉指斥大众网此举为“罕见的作恶”。

　　而8月7日，纪许光在接受本调查者采访时为显示其曾为陈宝成尽力，出示了盖有金沟子村委会公章的对陈宝成一家的道歉，该信是2012年金沟子村以村委会和全体党员、村民代表的名义做出的。

　　这封信之于大众网的人格贬损报道，在陈宝成家属看来，是针锋相对的存在。

　　该信长达九页，题为：《一朝梦初醒深刻省己身——关于对陈淑训及其家属的公开道歉》，它全面颠覆了联名信《揭开面纱看本质》的评述，据纪许光说，已在金沟子村的党员和代表会公布。

　　该信起首内容如下：

　　“南方都市报：2011年7月，在错误意识引导下，我们曾发出一份题为《揭开面纱看本质》的书面材料。在文章中，对贵报原记者陈宝成及其家属进行了一系列错误评述，这些评述包括很多方面，现在逐一进行纠正和深刻反思和自我批评。望监督”。

　　信中说：“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和本村村民，他们有权就自己的权利和主张进行充分的表达，可是我们没有做到细致的工作，忽略了包括陈淑训一家在内的这部分主张自己诉求村民。我们应该做出深刻的反思和总结……在写材料时，我们的个别工作人员，情绪化严重，不思反省自己的不足，对陈淑训和张秀芳及其家人进行粗暴的指责。这是极为不对的……我们的简单粗暴的工作，导致双方矛盾不断升级，我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们不对了。”道歉信中说：“（《揭开面纱看本质》）表述严重失实……我们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们的一些工作人员习惯了‘家族式思维’，不谈法律，片面评价陈淑训一家人，是值得反思的。”这篇道歉信的末段说：“下一步，我们将召开全体村民党员代表大会，公开检讨自己的错误，请全体村民监督，请陈淑训、张秀芳及其长子陈宝春、陈宝成等一切有自己观点的村民们监督。特此郑重声明和道歉，并保证！”该道歉信的九页全文，详见附录。
 

“都不容易”

——法治一定会成功的
 

　　纪许光讲，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喜欢书法，曾送他一把小茶壶，“是他用来馈赠的投资商的，上面写的是‘都不容易’。”平度市长杨钊贤在2012年要求加快城镇化的全市会议上谈到平度主官们的压力：“与先进地区相比，与周边兄弟县市相比，平度城市建设确实落伍了，与之相伴经济发展也受到了制约。”“青岛其他四市我们不去比。我们比一比潍坊、烟台、威海的县市，寿光、诸城、莱州、龙口等地县城颇有大城市的味道、气息，其地方财政收入都超过30亿元，其中寿光、诸城超过40亿元。春节前我去高密，发现高密城市框架拉得比我们大、建设水平比我们高。经济学界有‘虹吸效应’、‘洼地效应’之说。简单地说，就是指一个区域与其他区域相比，环境质量更高，对各类生产要素具有更强的吸引力，从而形成独特竞争优势。平度城镇功能不完善、宜居环境不优越，缺乏吸引人流物流资金流的商务设施、娱乐设施、生活设施的现状不尽快改变，跨越赶超、绿色崛起只能成为空谈。”“我们加快推进新型城镇建设，绝不是搞形式主义、摆花架子，更不是急功近利、图个人政绩，而是站在战略高度，弥补历史欠账，构筑发展平台，聚集产业、人口的迫切需要。”而陈宝成在7月24日夜，也感慨内心的失落与压力：“原来我们这个村庄是非常好的一个村庄，大路的两旁种着木槿花，每天都有人打扫卫生，铺上细细的沙子，路边上有路灯，然后到春天、夏天的时候花盛开了，特别美，冬天有一条小河，有鱼、有水，很清的，再往后是果园、是水库，非常好的田园风光。”“自从被这些政府、开发商看上以后，村里也有一些坏蛋，就是当过村官，就开始败坏这个村庄，他们怎么败坏呢？路边以前都是种着小白杨，就是我家屋后这种小白杨，都是同一时期种的，我们家的都这么粗了，那些应该也这么粗了，它们没活到这个时候，为什么呢？东边那些树要么被人给砍了去卖钱，集体的财产最容易被弄走，有的拿不走就给烧了，我有一年春节回来看着特别心疼，树都被烧焦了，多好的树啊！全砍了，水库也污染的不像样了，填了、埋了，河里面全是垃圾，原来都是可以下去游泳的，我小时候在里面游泳的，一天天的看着美丽的村庄渐渐的被污名化、被脏化，心里挺难受的，但是又无能为力，因为这些村官都想捞钱……”市长杨钊贤：“面对前所未有的历史性机遇，如果因为城镇化这块‘短板’而丧失机遇，平度的干部不会答应，平度的人民不会答应，平度的历史更不会答应……当前，城中村…面临着拆迁改造和中心社区建设的大好机遇，壮大村庄经济、致富乡亲百姓有基础、有条件……对改造村（居）原址内的集体存量土地，按成交价款扣除有关税费后，80%拨付和奖励村（居）用于发展集体经济；对原址以外纳入片区整体改造的土地，按20%留用村（居）集体经济发展用地，主要做商业地产，政策非常优惠。建设部门要抓紧拿出158平方公里控制性详细规划。”陈宝成：“我曾跟纪许光讲，如果金沟子村开发的这个项目能够保证手续合法、完备，我们的房产能拿到合法的证件，无论是国有土地使用证还是农村集体土地使用证，那我们就万事大吉……4月10日，同事给我发了一个私信说，你赶紧看看一个新闻链接，我打开一看是山东省住房和建设厅发出一个紧急通知，强调全省各地不得大拆大建，不得强迫农民上楼，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的老乡都在我家里面，等到大家都聚齐了，我就一字一句地给大家念完了那个通知，大家就觉得，好像我们一群老头、老太太在街边求雨，苦苦求了一个星期，终于天上突然就降了甘霖一样，我给大家念完了，大家都哭了，老人和孩子都哭了，就觉得太不容易了，我们真的太不容易了。”市长：“一座城市和一个人一样，都要有理想和抱负。”陈宝成：“法治一定会成功的。”
 

想写一本书
 

　　“想写一部书，这部书就叫《中国土地流变史》，就想写我们这个家族640多年的变迁。”2013年7月24日，陈宝成说。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呢？诱因是去年秋天我买了一本书，那本书的作者是我的一个老乡，20世纪40年代在哈佛大学做教授，姓杨，他就以他的故乡的历史变迁写了一本书叫《一个中国村庄》，成为社会学领域的一个经典著作。”“我看了这本书，我觉得他的志趣、他的兴趣跟我真的高度吻合，他写了他的故乡的历史，一直写到20世纪40年代。我想，20世纪40年代以后到现在，更是一个巨变的时代，我掌握了这么多资源，而且我本身又在从事维权的事情，那我也可以写一部书，我就写我这个家族的历史变迁，正好我可以按照家谱上的记载，去寻找失散各地的族人，然后了解他们的生产、生活这样一个变迁的历史。”“我想把我这个土地维权的事情作为一个线索贯穿其中。”“（如果不拆了），这就是德国小磨坊的平度版，我觉得这也是个好事，就是留给我的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先人曾经这么抗争过，如果他们将来学法律，学了德国的小磨坊，他们会说，我家有平度的小磨坊，我觉得这个财富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2013年8月26日，金沟子村委会对陈宝成家发布通知：对陈家，不再拆迁。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e076820102e8p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