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我辩护

平度超限战（中）
 

——政法记者陈宝成家乡七年拆迁战调查
 

　　独立调查作者刘建锋
 

法律图穷
 

　　2006年11月开始，陈宝成一家就所遭遇事件诉诸司法。

　　“我们一直都有报警，就是一直不管用，警察就是不作为，到法院告了也不起作用。”陈淑训回顾七年拒拆中的大小冲突时说。

　　2006年11月10日，陈淑训种植的0.54亩小麦被喷洒除草剂毒死，陈家报警，一直没有结果。2010年10月18日，陈淑训向平度法院提起诉讼，状告平度公安行政不作为。2011年7月6日，平度公安做出“不予处罚决定书”的答复，两天后，平度法院判决平度公安此前系“怠于履行法定职责违法”，但，仅仅判处平度公安承担50元案件受理费。

　　此事本末如下：

　　2006年开始实施旧村改造，金沟子村委将村中的短期承包地收回。其中关涉到陈淑训于1999年承包的人民路东端路北耕地，陈淑训这块承包地所处地块，已经在2003年被平度市政府储备，在2006年5月12日经山东省政府批准为城市建设用地，7月平度国土局发布补偿公告。

　　而到2006年9月11日，金沟子村委才通知村民这块地被收回。

　　陈淑训认为，自己的承包地事先没有获得补偿，也没有事先履行法律手续，就被征用，自己有权继续耕种，并种上小麦，但在11月被全部毒死。

　　平度警方在2010年应对法庭调查时，出示证据证明这块土地陈淑训已经没有使用权，小麦被毒死，不属于治安案件。

　　平度法院认定：“警方接警后即受案并展开调查，但到2010年10月18日原告向本院提起要求履行法定职责之诉时，被告仍未作出任何具体行政行为。被告在诉讼期间于2011年7月6日向原告作出不予处罚决定书的具体行政行为，不能推翻原告（根据法院判决书行文的上下文关系，此处应该为“被告”，写成“原告”疑系笔误）在起诉前违反规定，未能及时作出具体行政行为的事实，构成怠于履行法定职责。”2006年11月18日，陈淑训家后窗玻璃被砸，陈淑训报警，并指称怀疑砸窗是村支书陈宝祥指使。11月26日，陈淑训因为垒墙护院与邻居发生冲突，被打致轻微伤，也有报警，依然没有得到处理结果。

　　直到2010年10月，陈淑训家将三件事捆绑到一起起诉平度公安行政不作为，于2011年7月获得法院认定公安违法的结果。而平度公安随之做出的具体行政行为，均是事实不清、不予处罚决定。

　　青岛中级法院随后判定平度公安怠于履行法定职责是行政不作为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但对于陈淑训提出的受害人人身、财产权该如何保护、一家分到的农业承包地受到侵害该如何保护、赔偿等诉讼请求，青岛中院以“超出本案受理范围”为由，未予审查。

　　【而陈淑训家小麦被毒死等事件，在2012年发生戏剧一幕：金沟子村村委会承认毒死小麦是村委人员所为。2012年，金沟子村主任陈卫生等人带到陈宝成家里向陈淑训认错的《一朝梦初醒深刻省己身——关于对陈淑训及其家属的深刻致歉》信函中，交代了毒死小麦的事，所涉原文是：“当时，村两委下发通知收回每户分包的短期地0.54亩，当时，陈先生的麦子已经种上了，本来可以通过细致工作收回的短期地，但我们个别工作人员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晚上去打上除草剂。导致小麦死亡，这是严重的对村民不负责任，我们将在党员、村民代表大会上，公开检讨，向陈淑训先生公开道歉。”】

　　2011年6月，陈淑训家收割自家地里小麦，被阻止，不得不在16日深夜抢割。

　　2011年6月19日，陈淑训夫妻在集市立贪官碑，村主任陈卫生与之冲突，陈淑训被殴致轻微伤，这一治安案件，如前文所述，迁延至2013年，迄今并无执行。

　　2011年8月，金沟子村委组织上楼村民抓阄选房入户，全村到年底拆除了旧房273栋。

　　2012年6月底，金沟子村清产核资数字在平度政务网上公开，全村余耕地795亩，园地40亩，荒地110亩，水面30亩，宅基地120亩。村委会随即由此提出下一步土地招商计划：在东区安置楼后建设29层写字楼，由开发商投资建设，村集体以土地入股，利润分成。

　　在金沟子村委依照平度市的规划推进旧村改造和招商引资时，拒拆户的处境渐显孤危，到2012年6月底，全村还剩29户村民没有拆迁，这20余户村民开始担忧强拆。

　　9月1日，29户村民中有一户房屋被拆（这户村民的情况，据陈宝成2013年7月24日介绍，是父子两方意见不统一，非户主的一方独自签字，村委会根据签字意见拆房）。

　　2日，陈宝成与一位律师朋友赶回平度，并连夜组织尚余村民推举代表。

　　9月4日，有39位村民登记了身份证号并签名和摁压红泥指印，推举出村民陈亮珂、陈广升、陈增财三人为诉讼代表人。

　　根据这39位村民以附表签名形式认同的《诉讼代表人推荐书》，代表人除了享有代表协商、提起复议、诉讼、协调等权利外，还特别明确规定：诉讼代表人有权代表签字村民完成聘请律师、对律师授权并出具委托书；有权直接以这39位签字村民的名义提起行政复议、直接起诉、上诉等。

　　根据该“推荐书”，三位诉讼代表人还有权变更合法要求，达成的最后结果，签字村民亦将承担。

　　9月10日，陈亮珂等诉讼代表人携村民筹措的钱款进京，将宅基地维权事项集体委托于北京才良律师事务所王才亮与王令律师。“当时律师费还少1万块钱，我就从我自己的工资里面先拿出1万块钱垫上了”，陈宝成告诉本调查者，自己垫资1万元后，村民共筹交律师费10万元。该律所开具的票号为06727313发票显示，开票日期是2012年9月10日，付款单位：“陈亮珂陈广升陈增财等十四人”。

　　2013年1月10日，金沟子村委在平度政务网上公布了对拒拆户的强拆决定并派发了告知书，公布的决定称：“2013年1月9日上午，金沟子村村两委召开党员、村民代表、村民户代表会议，对未拆迁的26户33栋房屋实施拆除，通过今天会议，希望未拆迁户深思自行拆除旧房，抓阄入住新楼结束旧村改造收尾工作，如不拆除由村委、办事处、市政府组成专门工作班子实行拆除，否则违约承担违约金300万元，由村委负担90%，未拆迁户10%。”

　　“这是一个笑话，”陈宝春说，当时开会场所就在他供职的平度市实验中学，他的同事见闻此事后，都为之发笑。

　　同日，陈宝成发出博文：《记者陈宝成向中纪委实名举报、向公安部等四级公安机关报案：村委会故意毁坏公民财物犯罪开创中国法治先河》，称，“按照中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之规定，该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的犯罪预备；并开创了单位犯罪主体的先河。按照刑法上述规定，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的犯罪主体仅为自然人，所以山东省青岛市所属平度市城关街道办事处金沟子村村委会、党支部的无知之举，客观上创造了中国法治史上的奇迹。”1月31日，陈宝成两次在家乡遭遇挑衅并受到不明身份男子袭击，被打成轻微伤。

　　遇袭后陈宝成发布微博：“我被袭击了，在山东平度”……“我差点成了山东平度版的‘钱云会’”。2月2日平度警方抓获了四名嫌疑人，四人否认是受人指使。

　　平度公安做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这样表述：“吕明星指使梁震、宝长顺窜到平度市实验中学附近，欲对陈宝成实施殴打，后因故未能实施。吕明星又指使其哥哥吕明才驾车行至平度市实验中学门前故意在陈宝成夫妇跟前刹车，威胁二人，2013年1月31日上午，吕明星再次纠集梁震、宝长顺欲于下午对陈宝成实施殴打，并指使大军（未到案）驾驶摩托车予以接应，下午4时左右，梁震、宝长顺在平度市城关办事处人民路实验中学西侧100米左右处，对陈宝成进行殴打，后梁震又追到金沟子新村东边门头房处再次对陈宝成殴打。”根据此表述，警方已查明此为几番预谋，但却于2013年3月5日做出了销案的决定，理由是：“我局办理的陈宝成被寻衅滋事案，因情节显著轻微，不构成犯罪。”归案的四位嫌疑人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处罚。

　　在陈宝成遇袭事件发生半个月前，2012年12月18日，陈宝成的拒拆伙伴、陈俊善的女婿陈清民（陈利利的丈夫），被人以送货为由骗到一处殴打，胳膊与腿被打断，警方答复以找不到嫌疑人。

　　根据陈宝成的财新博客，1月31日凌晨他还曾遭遇飞车袭击而幸免：“平度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当面告知，本受害人与家人在2013年1月31日凌晨零点多遭遇飞车袭击而幸免于难事，确系归案犯罪嫌疑人所为；但上述情节为何没有被写入相关法律文书？”

　　2013年3月6日，陈宝成发出了强硬的声明：“当法律能给出独立而公正的结论时，本受害人将竭尽全力依法维权；当法律不能给出独立而公正的结论时，本受害人将选择所有可能手段全力维权，直至生命最后一刻。”而金沟子村的强拆，在村民票决通过该决定半年之后，终于到来：7月4日，金沟子村委会组织人员在凌晨4时，将睡梦中的陈青沙、陈利利、陈元节等村民强制拖出带走，拆除了其住房，其中，陈利利与陈元节并未在户型确认书或搬迁协议上签字。

　　平度市东阁街道办事处分管拆迁工作的负责人窦在龙事后对大众网记者说：“宅基地是村土地的一种，其所有权是村集体的……《村委会组织法》第二十四条规定，涉及到‘宅基地的使用方案’经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方可办理。宅基地的‘使用’我理解有三层意思：一是审批……二是回收，对于多占、荒弃的村民宅基地村委有权收回；三是调整。经绝大多数村民同意，按村庄规划实施的通街、扩道、项目建设及村庄整体搬迁改造，村集体可以收回全部或部分宅基地，另行审批或对全部的宅基地进行再分配。”

　　7月5日，闻听强拆消息后，陈宝成从出差地赶回平度，发表微博表示要死磕到底。

　　7月10日，陈青沙、陈俊善、陈元节联名发出报案报告，要求平度市公安局立案调查，但未获回应。陈青沙、陈利利、陈元节整理出了财产损失清单，交到了派出所，也未获得有效回应。陈利利家的废墟里，还埋有洗衣机、微波炉等生活用具，陈利利回忆说，当时听见人喊：“这是个女婿户，使劲砸！”7月24日，本调查者拍摄到有洗衣机微波炉等生活电器的废墟图片，并在当天上传到了新浪微盘。

　　7月4日强拆造成的心理冲击，令剩余20多户村民的集体维权发生裂隙，本调查者在下旬来到金沟子村时，依然与陈宝成集体维权的，只剩下陈俊善、陈青沙和刘仁芝三家。

　　7月15日，窦在龙对大众网强调村委组织强拆是合理的：“针对农村集体土地的拆迁补偿程序还没有明确提出。以‘拆迁许可证’为例，国有土地拆迁需要提供，但集体土地拆迁要获得‘许可证’并不现实。为能使程序符合最多数人的意愿，平度市要求，拆迁之前，首先‘两委’干部要研究通过，然后党员代表通过，最后召开村民大会，只有95%的村民签订‘安置补偿协议’后，拆迁决定才能通过。虽然没有‘拆迁许可证’，但村民大会和签协议率足以代表民意。”

　　7月24日下午，村民委托的律师王令来到平度，表示次日将代理被强拆村民提起行政复议。

　　8月16日，王才亮律师来到青岛中院立案大厅，递交了针对7月4日强拆事件的起诉材料。“目前，没有任何法律规定，村民集体投票决定就可以对村里其他人的房屋实施强拆，”陈宝成说，他在《七年抗争所为何——我的土地维权心路》一文中写道：“在九年记者生涯中，我有近七年在身体力行土地维权；我亲身参与报道了《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修法的全过程，密切关注《土地管理法》、《农村集体土地征收与补偿条例》等一系列土地立法的进展”。

　　陈宝成多次表示，自己要的只是两个合法性，一是安置楼所占地块的程序合法性，二是，宅基地被征收的合法性。希求的只是：官方依法行事，民间依法维权。

　　但2013年8月8日，他在本调查者面前承认，法律维权看不到前景。

　　2013年8月9日，他在微博上说：“过去这些年，我们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理性与克制，试图在法治框架内解决问题，却被它们视作软弱可欺。现在，我们将不择一切手段保卫家园。”

 

人情路断
 

　　2012年4月19日，陈宝成接到家里电话，被告知遭停电停水。因类似事件频发，愤怒中的陈宝成给同为平度人的前同事纪许光打电话，请他向官方带话协调处理关系。

　　“我的第一个方案就是请政府依法行事，你要征地，那首先按照国家的规定，你应该先安置、先补偿，然后才能搬迁，这都有明确的法律要求，山东省也有自己的地方规定，这个老百姓全力配合，没问题，我能做这些工作。”“如果这个方案做不到，你们既然搞商业开发，我们整个村五六百亩的宅基地，你能不能给我圈出十几亩？剩下这些依法维权的老百姓进行宅基地置换，你还是给我颁发集体土地使用证。结果这个方案通过内部朋友的渠道说了以后，政府拒绝了。第一个拒绝，第二个也拒绝了，政府的方案就是让上那些安置楼。”

　　5月，纪许光陪同平度市两位官员到北京，与陈宝成会面谈判。“在纪许光的穿针引线之下，平度分管副市长刘玉明、信访局副局长姜东兴，去北京跟我谈过一次，在北京的一个酒店里面，我是请他们依法去处理，比如说依法征地、依法安置、依法补偿……”

　　6月，陈宝成回到平度，与纪许光商谈拆迁补偿问题。陈宝成及其亲属一度提出，以确有大产权保证的六套精装修商品房，换取让步，为了确保房屋能办下大产权，要求开发商提供600万元保证金。

　　但在陈宝成提出条件的当天深夜，纪许光拿来有该项内容的协议要求签署时，陈宝成避开了。

　　谈判实际中止。

　　“是打印的，没有盖章。其实那个时候双方都在试探，你到底什么牌，我其实就是夹在中间到处跑是这样的一个关系……尽量早一点把它签了，这确实是我的意思，我说我跑了两个多月了，我不可能天天耗你这儿……后来看他老婆在拟这个合同。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跟我说了一句话，给我弄得很是迷茫，他说，老纪，有人跟我通风报信，这可能是一个套，他们肯定还会秋后算账。我说宝成你干吗，人家拟合同你说人家不专业，你自己拟合同你还瞎整，你这是干什么，你谈还是不谈了。然后又不吱声了，拿着手机什么也没拿就出去了，出去以后他老婆晓波还在拟合同，到了最后一句，未尽事宜什么的。晓波接了一个电话…不弄了……老公走了老婆走了，陈宝春跟我在一起，我傻眼了，我给宝成打电话打了五六个不接，那天晚上实际上陈宝成真的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策，他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哪怕考虑一点点兄弟的情分就不应该走。”陈宝成在2013年7月24日对本调查者解释说，当时没有签署协议，一方面是这个方案只对自家有效，而没有涉及其他拒拆户的利益，如果签了，会在内心对乡亲有愧疚——“我们和纪许光说事，首先都是说是为全村老少爷们的事，首先必须谈这个，不要把我们切割开，不要单独解决陈宝成家的事。因为纪许光的气场比较强大，他见到你以后就会说你怎么样？你不要太幼稚，你也是记者，按照那个规则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咱们先说你这个事。后来他还会这么说，好，就算答应你，那么接下来你自己怎么办呢？他就会转到这方面来。”“二是由于抗争日久，对平度官方已充满疑虑，不敢信任，唯恐事后遭到算账：之前纪许光陪官员到我家谈的时候，家里人注意到，一位官员收到短信，他当场查看的时候被我们的人看到，这条短信里，本地高官要求他查一查‘敲诈勒索罪’的构成。”这，并非陈宝成第一次尝试与官方协商。

　　“2009年有一次，我们家族有一个东北回来的族叔，村里面请这个族叔吃饭，当时村官也提到过，但是那次就是酒席之间谈的，比较随意，没有认真谈。”“曾经有一天夜里面，是他（陈卫生）上任以后的一天，把我叫到村里的办公室里面，就是我们两个人。当时他给我开的条件是帮我解决北京户口，给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的首付，给我哥调工作，给我嫂子安排几家单位的法律顾问，然后同意旧村改造，我拒绝了。”陈宝成还曾多次尝试与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对话。

　　据2011年6月17日陈宝成在博客里发出的《致中共山东省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先生的一封信》，数年前他便曾给王中写过信。

　　2011年6月的信，辞意恳切，也曾美言城市的变化，对王中个人也颇多嘉言溢美，并就自己曾相信流言而向王中致歉。

　　信中，他也规以古训：“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则守牧之责也”。

　　陈宝成也在信中点出了陈家与村街仇怨的症结在于“官家自大”，“从未依法登门与家父母言及征地补偿事、被上楼事；吾父母遂不同意出卖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耕地、不同意把我们强行搬离祖祖辈辈居住的老宅，而挡了恶人财路。”这封信泥牛入海了。

　　直到纪许光介入后，陈宝成与平度官方建立起相对密切的联系。

　　在2012年4月19日到2012年9月期间，纪许光试图调停陈宝成家庭与官方的矛盾。

　　纪许光敦促金沟子村委会出具了盖有村委会公章的道歉信，当面到陈淑训家道歉，“街道办党委书记、派出所所长、办案民警、村官带领着几个小青年……包括我，信访局的人还有…最少在现场的部门有5、6个，然后人数去了也得有8、9个。”纪许光通过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将陈宝春从任教的郭庄中学调到位于金沟子村的平度市实验中学。

　　“我是在这个过程当中给他出了不少的主意，出了很多主意，”2013年8月2日，纪许光说。

　　“他很强势，总要求我们只谈自家，我是正常人，也难免有时会感受到利益诱惑，”陈宝成说，但七年来的撕斗，令人顾虑满怀，终究没敢采信纪许光传递过来的官方意图。

　　缺乏诚意，陈宝成兄弟在2013年8月均对本调查者这样评价官方的表现：道歉信是纪许光在陈家代念的，陈卫生嘻嘻哈哈态度并不端正。陈宝春的工作调动，则是作为一个筹码，至今，陈宝春仍未能恢复正常讲课工作。

　　而纪许光则由此怒责陈宝成不把自己当兄弟，他向本调查者展示了2012年6月13日与陈宝成的来往短信。

　　纪许光：“陈宝成，拜托给你发短信，回一条，给你打电话接一个。我操，我怎么觉得我老纪这么贱啊？”陈宝成：“操，人家都在涨价，你丫还能例外？端午节回，已定，你丫照顾好老婆孩子。”纪许光：“什么涨价？什么例外？”陈宝成：“真没幽默感，自己面壁吧。”

　　纪许光认为，陈宝成暗示自己介入协商是有自己的私欲。

　　他说：“我没私欲，我有私心我承认，但是我说私心和私欲是两个概念……我就一个弟弟跟我在广州流浪了整整十年，他回来以后我觉得处理好陈宝成这个事情，我就认识了很多人，然后大家都照顾照顾他，我觉得弟弟会在家乡能够帮我就近照顾父母……”在此短信一旬之后，发生了前述谈判失败的事。

　　谈判失败当夜，纪许光称自己被气病入院，而陈宝成却在次日一早去了北京：“作为兄弟来说我觉得我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那天晚上我没脸见人家，我实在没办法给官员打电话，说对不起，他又变化了，放下电话我就开车到吉兴烧烤，一箱子啤酒一个人就喝了……这是什么概念。我这个脸还往哪儿放，我以后在家乡还混不混了？”“6月25号我曾经跟他哥哥说过一句话，我说宝春哥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也实言相告，我也想明白了陈宝成自始至终都把我当枪使唤，直至我气病入院他一走了之。”陈宝成解释说自己是在离开平度后才收到纪许光住院的短信。

　　纪许光在8月2日说，“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到病房探望，‘你是我见过很好的一个小伙子，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没关系，他既然不拆。另外他想告我，就让他告吧。’因为老干部上访的事，陈宝成在网上搞过一次以后，山东省纪委进入我们平度，对包括他在里面的很多官员进行一次非常缜密的调查，而且时间非常长。他就说这个事情。”此时，陈、纪二人仍未彻底决裂。

　　2013年春节，张秀芳提醒儿子陈宝成，要小心防着纪许光，陈宝成却并未打算与纪许光断绝关系。“宝成今年正月来家说我，‘你嘴里就没一个好人’，纪许光好不好都不让说，我儿子他就那个意思：相处一个人不容易，不要得罪一个人。”“我家里人对纪许光很生气，因为他挑唆我哥哥给点好处那种……我哥那时候脑子发糊涂，他从郭庄调到平度来。我说这时候咱们在维权，你不能这么干，他不听，就做了那个糊涂事……尽管我对纪许光也有意见，隐忍不发，客观地说，他那时候还做点事，念这点情份。”陈宝成说。

　　2013年4月，陈宝成在平度过清明节，发生了阻止修路公司施工的事件。

　　此事，陈宝成在致平度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联署公开信表述是：“出行的主要道路人民路、广州路被强行封闭、挖断，出入村东的桥梁被强行封堵。这导致村民和路人无法正常出行，甚至有的公民下了夜班不得不爬行于一米多深的沟壑中才能回家，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影响。”但官方的表述则是：“广州路原本就是一条建设用地主干道，这次是翻修，根本不需要征地，所以到省政府去查找不到征地记录。”而陈宝成和村民质疑的是这项工程是否有施工许可证：“若相关施工行为合法，请一次性出示相关完备的法律手续原件，并经专业律师记者和联署人民审核，我们将对合法施工行为自觉予以配合。”当天，现场停工。

　　纪许光向本调查者出示的一份短信显示，施工被暂停，是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做出的决定。

　　次日陈宝成与其律师朋友来到城乡建设局，要求查看正在施工的广州路、人民路的施工许可证以及核发施工许可证的必备的法律文件，官方未能出示。

　　纪许光在2013年8月7日展示了多条往来短信，意指4月9日曾以自己的手机搭建了陈宝成与王中之间的短信对话平台。但对此说法，陈宝成否认了。纪许光也没有同意本调查者拍摄这些短信对话。

　　在4月9日，纪许光与陈宝成彻底决裂。

　　纪许光指责陈宝成任由媒体朋友雨声在微博上将4月9日的事态夸张为“血拆”和炒作“书生对抗挖掘机”，且陈宝成在这一天将自己发给陈宝成的平度市委书记王中等多位官员的手机号公布，导致官员集体遭受网友的语言暴力，造成自己被责，这是对自己的出卖。

　　陈宝成也称，有人在现场策划了施工的工人向维权村民下跪并录像拍照事件，他怀疑是纪许光在背后指导。

　　而一年前，在2012年4月19日的电话中，陈宝成以怒腔指当地作为过分，称非市委书记王中不谈，不谈，手里的资料足以把他们炸烂。这段话语当时已被纪许光录音保存，遂在此时，被纪许光作为了指责陈宝成曾试图敲诈勒索的证据。

　　在纪许光家中谈到600万元保证金的谈话，也被录音，也被纪许光作为陈宝成借维权之名索要高价的证据。

　　“在我家里那个录音不是我录的，打电话的确实是我录的。”纪许光解释：“他（指信访局姜姓官员）在里屋坐着，他的手机就放在我们家茶几的中间，是他录的。因为当时姜给我的理由非常充分：老纪，不要让领导们觉得是你的意思，这样对你个人不好……如果不是这样，我去争取的时候就会很被动……让去见面他又不去，电话号码我提供给他了，他从来不给人家打，你也看到我发了那么多短信，市委书记、副市长、市委副书记我全都发给他了，还想怎么样？全市也就那么几个人管这个事，为什么自己不联系？其实这里他也有一个考量，他要规避一个风险。老纪是一把很好用的枪，就是这么回事……”2013年8月8日，陈宝成解释自己绝非敲诈：“材料我手里有，我也在调查，但我不会放到网上去，如果查出什么了，到时候再交给纪委都没问题…希望大家都好解决，都好下台…我是个弱者，我有什么办法？”陈宝成的朋友赵晓光在8月13日和14日发布微博认为陈宝成并非敲诈，他说：“据我所知，无任何部门正式通知@记录者陈宝成及其他村民【平度市已改规划，不再拆迁他们的房屋】。另，陈先生委托我协调的拆迁方案是：拆除现有房屋的对价是【在本村范围内另行安排宅地，并没有提出现金补偿的请求】，因此不存在敲诈平度有关方面之说。”

　　“8月5日下午四点，我和@记录者陈宝成受邀拜访了@栾少湖律师。栾先生是陈先生的学长，因此当栾先生提出在第二天去平度调研中向平度方面提出妥善解决陈先生的拆迁纠纷时，陈先生很重视。陈先生本来坚持通过在本村范围内宅地置换方式解决拆迁问题，但为了栾先生能更有效的协调，初步答应异村的宅地置换。”平度官方不会和他谈了，纪许光说。

　　而2013年7月底和8月初，本调查者随机访问到的金沟子村民，也都表示，绝对不会接受给以拒拆户与自己不同待遇的结果。

　　2013年8月8日，陈宝成对本调查者透露，一位青岛的人大代表（名律师栾少湖）正在斡旋此事，但自己对官方失望了，已经做了彻底破裂的“最坏”的打算：

　　“在世俗的眼光看，你们家没人理你们了吧，孤立了吧，村里边就想这种结果，政府也想这种结果。无所谓，我想大不了到别的地方买房子，实在不行我去乞讨，我就去募捐去，筹钱把这几间房子好好收拾一下，把我那几百张的地契都装裱起来，我自己家从乾隆35年一直到1991年的…展览起来，博物馆性质的。一样过的很好，我也不是说非要怎么样不可以。我觉得我经济上独立了，你有你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
 

强力突破
 

　　而此时的平度，已非2006年时可比，2012年的平度市GDP数字已达704.47亿元，是2006年的两倍还多130多亿元，年度地方财政收入36.37亿，则更是2006年的4倍。新成立的一些大工业园项目，受到青岛市领导的嘉许。

　　青岛市委书记李群曾表示，希望平度在青岛北部区域崛起进程中发挥带动作用……进位争先。青岛市长张新起也曾明确表示要把平度作为青岛的次中心城市来建设。

　　平度市领导层认为，成绩的取得，与平度市委、市政府强力突破城镇化是分不开的，2013年7月29日，平度市市长杨钊贤在政府全体（扩大）会议上讲话说，平度市同步推进旧城改造和新区建设的做法得到了一致好评。

　　“为了发展，在个别工作程序上有点瑕疵、出点问题，市委、市政府绝不会追究大家的责任，而且多年来我们没有哪个干部因为平度发展大局担点责而影响个人发展。”在此背景下，平度市的新开工房地产面积达到了248万平方米，是2012年同期的24倍多。

　　但该数字并不能令官方满意。平度在2013年的发展计划中，确定全市生产总值目标为810亿元，要求GDP的增长率达到15%，而官方认为，由于平度市启动旧城改造较晚，城市功能不完善，缺乏好的写字楼项目和高档的餐饮、酒店住宿，严重影响了招商引资。

　　7月10日，一位上级领导到平度视察看到旧城改造的场面，当夜11点给平度市委书记王中和市长杨钊贤发短信，鼓励加大力度实现更大突破。

　　但官员慨叹，“进入了自媒体时代，舆论环境不如从前……受网络、报刊负面报道影响，部分市民借助网络论坛、微博等工具推波助澜，混淆视听，无理取闹，造成搬迁群众对补偿政策理解产生偏差，增大了工作难度。”“不比不知道，人家（即墨）一搞就是一平方公里。”文件显示，这一届的平度市委市政府已决定“‘恶补’以往在城市建设上落下的课”：“对拒不搬迁的，要决不妥协地依法强拆……对个别不知悔改、组织煽动闹事、造成恶劣影响的，要毫不手软地进行依法打击。在这方面，公检法司、信访等单位要切实履职尽责、敢于作为，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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