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我辩护

　　最近，为所谓打击网络“谣言”运动，最高法院和最高检察院临时赶制了度身定做的司法解释，这一解释对现行中国《宪法》、《刑法》及《刑事诉讼法》的违逆已有大量专业法学专家及法律实务人士所揭示，尤其是，其关于“谣言”司法的定量规定，即“点击5000次，转发500次”的规定，既缺少基本的信息科技和网络活动知识，也无视必然会带来的严重社会后果，其危险性和危害性是显而易见的。果不其然，两高司法解释墨迹未干，甘肃省张家川县出现了16岁少年因网络发言被刑拘的案例。这一触目惊心的从娃娃捕起的案例很生动地显示了两高司法解释的灾难性社会后果。
 

　　所谓“500转”条款在甘肃首开纪录是很有象征意味的，折射了这种专政思维的释法和立法台前幕后很多东西。本次事件起因是基层地方因为个案导致的官民冲突，而其中，据该地警方事后在微博解释，造成杨姓少年（杨姓疑为网络用名）被拘的直接原因是两个，一个是说该少年的微博煽动游行，因此符合所谓扰乱公共秩序的说法，一个是说该少年微博涉及造谣某娱乐场所老板系该地法院副院长。奇怪的是，已有网友用截屏画面证明了：首先，该少年的微博转发和评论量根本距离500转还非常遥远，因此，警方的解释是站不住的；其次，该少年说某娱乐场所老板为法院副院长，这一消息该县官方并不难澄清，何至于必须抓捕16岁少年？可见这些说法都是事情搞大以后该地官方的临时补锅说法，做不得数。
 

　　其实这些法条和事实的讨论不妨留给专业的法学人士和司法机构。此事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常识和理性自然会问的一些问题。一个16岁少年在网络上说了几句话，即使这些话可能立意是不那么“正确”的、所描述信息是不那么准确，甚至根本不准确的，是不是就足以煽动公众，比如数百人，或者更多人上街游行？更不要说搞什么破坏公共秩序的活动？且不说游行围观者有多少人真的是看了少年的网络言论才去的，假如警方所言是真的，那么我们要问：在甘肃省这个张家川县里，人民的心智该有多么低下！或者换句话说，到底是该县处理有关死者事务的公务程序不及时、不妥当、不顾及公众情绪，还是区区少年言论导致民情汹汹？这是现在甘肃省乃至更上级的执政者应该向公众说明交代的。
 

　　张家川县除了有警察，还有县委、政府、各级大小权力部门，一个人死了，一件事发生了，一个中学上网上几句话就必须抓人，这背后折射了中国社会很残酷的一个现实，那就是，各级政府和公权的信用早已为零，无论什么事，不管实情到底如何，一旦有事，社会和当事人民总是宁愿从最坏的方面看待公家的解释，猜度政府的意图。很可悲的是，从铁道部、薄王黒打到雷政富、刘铁男，等等，等等，每一次，事情出来后，政府及公家喉舌信誓旦旦的“真相”说明，往往都是弥天大谎，而最初被官府斥责的“谣言”倒是遥遥领先的预言。在这种普遍的社会环境之下，抓人捕人，打击所谓谣言，除了给底儿掉的公信再踩一脚，究竟又有多少有益于社会稳定的意义？
 

　　张家川拘捕发帖少年事件其实证明了公众当初对两高释法最大的担忧，在目前社会公权横行，官民尖锐对立的时期，这样的释法无疑给各级政权进一步滥用公权暴力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本来公信的丧失很根本原因就是在拆迁、社会事件处理等方面各级政府动辄滥用警力和暴力，而这一释法使这些滥施的公权暴力全面发挥到社会言论与舆论的领域，直接说，就是手铐管嘴巴，这从中外历史上看，这不仅对社会和民权的侵害提供了横扫的利器，实际上，也把司法和公权作为变成了压向骆驼本已羸弱的脊背的最后稻草；因此，我把张家川这次的抓人称作“稻草司法”。
 

　　张家川稻草司法不是一桩孤立的现象，即使在两高释法出台前也屡有这种损社会而不利己的恶法先例。问题是，单个看起来个个精似鬼的官府中人为什么总会犯这种引火烧身的“错误”呢？这是因为现有体制下，基层官员一则浑身都是说不清的贪腐烂疮，再则，给予他们权力的上级对其基本要求乃是“没事”，说好听点就是所谓维护稳定，因此，任何事情发生，当事情把更多的公众目光导引向该地区，该地的负责官员实际上就已经处于自我危亡的危险之中，所以，把一切可能的导火索迅疾掐灭，才是真正需要的自保之道，至于手法是不是残暴，行动是否合法，公众怎么看，这些都统统不在考虑之列。而且，他们这么做的同时还有一种即时从执政党利益看也是不应该的侥幸心理：我的安全第一，至于我的作为，应该不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而上面也是视某地无事为大功，无求深究，如此上下胡混日子，反正突尼斯小贩不在本地，天下太平。
 

　　只是网络，特别是新媒体性质的社交网络改变了这种游戏的地基。社交网络的传播效率使这个国家更紧密和复杂的连接成一个整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所谓国家公共生活正在成为事实。张家川本地行政和为政有什么业绩或缺点人们不清楚，相信大多数人也跟我一样此前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抓捕少年一件事使该地成了全球闻名的焦点，骆驼还是那只骆驼，但稻草转眼变成泰山。这在过去历次微博热点事件中已经一再出现。对这种全新的情况，各级手握权力的人当然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现在，简单粗暴的灭火星传统老办法弄不好就成了自己垮台出丑的根由，因此，加大专政力度就成了上下一致的强烈诉求，这是暂时无法关闭网络条件下官员们唯一指望的事，这也是两高释法姿态如此难看，但也要坚持搞出来的原因。
 

　　问题是，时光能够倒拨、人能够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拉上天吗？张家川警方出来解释了，因为他们感受到公众关注阳光的烧灼了。而公众一关注，事情就不会是他们怎么说怎么样的情形了。笼统躲在所谓公共秩序等冠冕唐欢大帽子背后的便利没有了，阳光出来，海滩退潮，曝光的是具体的一个个的人，这些人的作为招惹众怒，给上面丢人添麻烦，让执政者本来低下的公信指数再往下，这就连他们的保护者也会踹他们下船。棒子、老虎、鸡、虫，过去没办法的社会现在也能慢慢令无法无天的当官的为他们的乱来买单，这在张家川之前人们看到过一些先例，估计这次结局也不会太例外，即使例外，甚至真把网络关了，那高压锅里的压力只会升级更快，最后，对暂时躲过去的人们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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