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律师_我辩护

钓胜于鱼

 

    每天早晨我在湖边整理小艇,常有位银发的老教授蹒跚地走来。早安,他老远地打招呼。今天还出去划船吗?我问。当然,天气真好啊,我太喜欢钓鱼,可惜这湖中的鱼不大。”“反正你是为钓,并非为鱼。”“对极了,对极了。我是为钓,不是为鱼。他一边说着,一边登上小船,带着他的钓具与几本书,马达照例不开,双桨轻轻划破水面,悠然远去。

   我抬头目送他远去,眼前的景色,令人欲醉。日光直射的水面,是一条银河,其余的湖面是一片澄碧。小舟的影子越来越远,桨声的起落越来越轻,这一叶扁舟终于消失在一片黎明的眩光中,我的思潮好像也冲入这静谧的山谷里。

   这位老教授在哥伦比亚教书,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因为我也在宾大上学,所以他每天总好奇地与我谈几句,好像在与我谈话中,还可以寻觅到他的青春。他在哥大已教书三十年了,这几年的暑假常到这湖边来。每天扁舟垂钓,竟日方归,最多能钓上一两条二三英寸长的小鱼,而他的享受却是在钓。

    能够欣赏钓,而不计较鱼,是会使一个人快乐,使一个团体健康,使一个社会成功的。美国有许多学者,在一个学校工作,一工作就是一生,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以宾大而论,今年就要养着一百零八个退休的老教授;这些教授服务于宾大,最少的已有四分之一世纪,长些的有服务四十年的了。并不是美国人的耐性特别长,而是他们在工作本身发现出无限的趣味,感觉自己沉醉于鸟语花香和山清水媚。至于鱼竿之下是否有鱼,他们反而忘了。

    普渡大学校长郝德说:科学的无限疆界,展开在人类面前。每个知识的先驱者所面对的,由外人看来,好像是山穷水尽的泥穴,其实在他自己看来,却是花繁叶满的桃源,因而流连忘返,因而乐此不疲,都是理有固然的。

    当然,在这种境界中的人,是无法再生名利观念的。爱因斯坦刚到普林斯顿时,主事人问他一年要多少薪俸,他说五千差不多了。一年五千元是物理系刚毕业的学生的水准,主事人说:给你年俸五千,给别人就不好给了,请为我们着想一下,还是勉强订年俸一万五千元吧。

    其实,爱因斯坦常忘了兑取支票,正如钓鱼者钓上鱼来,又抛入水中一样,他们从来就未考虑到这些琐事。

    科学家不仅忘了薪俸的多寡,有时即使厚禄巨利的机会到来,在他们眼中,也淡如云烟。发明那个原子冲击器的劳伦斯,刚一发明时,有人说,他如果请求专利,要比瓦特发的财大。但他只笑了笑,好像是说有那个申请专利的工夫,还不如多冲击几种原子呢。

    正因为有钓胜于鱼的观念作基础,所以不会产生向上爬的习惯,也不会产生学而优则仕的风气。每一个学者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一直将此兴趣带到坟墓里。发明小儿麻痹症预防针的沙克,最近对人说:我所确知的是科学家不是政治家。我不是明星,让我回到实验室去。

    然而,不是为鱼的钓者,却常常钓上大的鱼来,因为他终年在水滨,常有机遇到来,不会像缘木而求鱼的智者,徒劳心力而已。

    日已正午,老者的扁舟又悠悠划回来了,照例提着他的两条小鱼,登上岸来向我笑了笑,并且说:我是为钓,不是为鱼。

老者的背影消失在山坡的绿丛里,惟日光照去,他的发色与鱼的鳞色偶然闪银光。

    我在想:其实,人生不过是在并不幽静的水边空钓一场的玩笑,又哪儿来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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